一场改变「坏爸爸」的家庭实验 | 故事FM

日期:2023-06-18 11:58:14 来源:故事FM

一场改变「坏爸爸」的家庭实验 | 故事FM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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我们对父亲的感情总是很复杂。有崇拜、爱、惧怕、可怜,甚至是仇恨。


【资料图】

今天的讲述人阿晨对父亲的感情就经历了一个复杂的变化,而情感最浓烈的时候,是她希望父亲去死。

但是后来,她决定在家里进行一场实验,拯救那个让她怨恨的爸爸和濒临破碎的家。

这场实验,会成功吗?那些曾经浓稠的恨意,又是否能够消除?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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从崇拜到心怀芥蒂

我叫阿晨,是一名博士在读生,今年四舍五入快 30 了。

我爸长得还挺帅的,浓眉大眼,鼻梁特高。然后他动手能力又特别强,小时候我家条件一般,经常有东西坏,我爸都能修好。所以小时候我还挺崇拜我爸。

但小时候发生过一件事情,直到我读研究生之前,这件事一直是我的心理阴影。

因为我属于超生,我爸我妈当时应该要罚款,好像工作也受到影响。所以我爸我妈把我送到我爸的姐姐家,让她暂养我一阵子。

在姑姑家,我堂姐对我非常不好。比如说,我喜欢吃菜花,姑姑就买菜花给我做,吃的时候我会说很好吃,很喜欢。这时候,堂姐会说,你什么都说好吃,小孩就会撒谎。

她应该是嫉妒,觉得她妈妈对我好。所以只要能找到机会,她就用语言攻击我。每次从我旁边走过去的时候,她也都会撞我一下。

让我最印象深刻的是某一次,她直接把皮带抽了,追着我打,把我从客厅打到了卧室。她边打边骂,你在我家住着还这么多事。

我父亲对于这个情况,刚开始也会有点愧疚。但随着时间的推移,他会说,人家照顾你就已经不错了,你为什么事那么多?有一次我们又提到这事的时候,他甚至恼羞成怒来一句,你活该,你要是在她家里再懂事点,人家或许就不会打你了。

这句话在我心里记了一辈子。

■ 《了解的不多也无妨,是一家人》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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父母的争吵

我爸妈原本是行政老师,上初中之后,为了提高收入,他们决定转职到培训老师。这对于他们来说是一个比较新的领域,他们需要重新学习,重新考证。这导致他们压力特别大,开始吵架。

吵架有时候会发展到砸东西。家里也没有什么值钱的东西,他们就砸碗,砸盘子。有时候吵着吵着我爸不想吵了就要走,我妈不让他走,他俩就拉拉扯扯,推推搡搡。我爸会用拳头直接撞开我妈。

我感觉就像活在一个战场一样,每天在家里都担惊受怕。我和我姐就变成了比较看眼色,在家里都小心翼翼的性格。甚至在我们看来,我爸就像一个定时炸弹。只要他不回来,我们家里的氛围就挺好。但只要我爸一回来,指不定哪件小事儿就触着他某个点了,他就要生气。

■ 《了解的不多也无妨,是一家人》

所以慢慢地,我从崇拜我爸变成了惧怕我爸。

直到最严重的一次,吵着吵着突然我爸就冲到厨房去了。他直接拿了把菜刀出来,冲着我妈就去了。我爸一把把我妈按在床上,当时我妈的整个身子在床上,头悬在床的外头,刀就抵着她脖子。我爸边拿刀抵着我妈边骂,我受够了,你干脆死了算了。

我感觉我爸头上的筋都蹦出来了,处于一种失去理智的状态。我妈就瞪着眼睛,不服输一样瞪着他。两个人就那样抵着。我看到我妈的手流血了,因为我妈用手去挡刀。

我和我姐直接吓懵了。等我反应过来的时候,我已经跪在地上。我给我爸磕头,说,爸,你别这样,求求你了。边磕头边叫边哭。

后来,我不知道过去多久,我爸的刀松了,他直接转身就走。我就赶紧起来把房门关上,把他俩隔开。我妈本来是非常不服输的样子,突然就从床上滑到地上,手不停地抖,开始哭。

那一刻起,我开始觉得我爸是一个无可救药的人,是一个只要情绪上来,就没有办法控制情绪,没有办法做出理智的事的人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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「谋杀」计划

我爸在我心里一直是这种形象,延续到我读研究生的时候。

我读研的时候,他们这个行业又有了新的教学内容,导致他们现在的教学内容逐渐要被淘汰了。他们面临是否要从零开始学习新内容的抉择。他们年龄已经大了,学新内容会有些慢,甚至面临学了耽误了时间,却没考上证的风险。所以他俩因为这事吵了不少架。

后来两个人产生了分歧。我妈愿意接受新鲜事物,决定暂时先推掉一些课去认真学习。我爸觉得他脑子不够灵活,他要继续目前教学的内容。

后来我妈考下高级讲师证,开始教新的内容。因为她算是这个行业里比较早接触这个教学内容的,所以我妈的口碑就打出去了。新的教学内容也比他们之前的教学内容赚的钱多,所以我妈的收入和机会都比我爸多了起来,开始去各个省上课。

本来他俩就有各种陈年旧账堆积在那里,这时候我妈又觉得,我爸应该和她一起为家奋斗,就算不跟我一起奋斗,你至少支持我。但我爸不是。因为我妈赚得更多,他大男子主义作祟,反而看不上我妈现在做的。这导致两个人经常吵架。

我妈渐渐也累了——在他们吵了十几年之后终于累了,想离婚了。

我妈就去找了我爸的哥哥,也就是我的伯伯说这件事。因为在我爸爸家,我伯伯算是整个大家庭的主心骨,只要家里有什么大的事情,都会跟我伯伯说。

我伯伯说,你这个年纪的女人离婚了,你真的能保证你的收入是稳定的吗?两个孩子跟谁?她们不就分散了?而且等你的孩子以后要结婚,如果男方父母嫌弃她们是单亲家庭,她们还能结婚吗?你这不是在影响她们吗?

于是我妈又决定不离婚了。我妈觉得我和我姐以后要谈婚论嫁了,男方父母不一定能够接受我们是单亲家庭。

虽然我妈决定不离婚,但我爸我妈因为离婚这个决定又吵了很多次架。后来,我妈只要出差回来,就跟我爸待在不同的房间,吃饭也是各做各的,处于在同一个空间里的分居状态。

■《春夜》

这种情况其实也挺没意思的。有一天,我突然有了一个比较疯狂的念头,我想着如果我爸死了,是不是所有问题就解决了,我们就解放了。

那一天我看到一个报道,说如果一直吃烫的东西,这个人在中老年时期会有大概率患上食道癌。我觉得我似乎找到了一种借刀杀人的方式——我爸就喜欢吃烫的东西。他的家庭原因导致他小时候没有机会吃到什么好的东西,吃肉也是少有的事儿,所以他养成了一种习惯,只要菜一上来,他就立马把非常烫,还冒着热气的菜往嘴里塞。

所以当我放假在家里的时候,我会把食物加热得非常烫,然后立马盛好,立马就端在我爸面前说赶紧吃,一会凉了。我爸就会把非常烫的吃的一口一口吞进去,满脸还写着这孩子怎么这么懂事。我看着他吃了大半碗,我就放心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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转机:认识了最好的朋友

阿晨一边实施着这个所谓的「借刀杀人」的谋杀方式,一边内心还是充满煎熬。她变得不爱回家,也不想接父亲的电话,希望逃离家里令人窒息的氛围。

与此同时,因为成长在一个争吵不断的家庭里,也让阿晨的性格变得敏感、自卑。她羞于表达自己的情绪,也没有交到真心要好的朋友。但就在父母婚姻破裂,想离婚而不得的那个时候,阿晨在一堂课上认识了她现如今最好的朋友,而这个朋友,成为了改变阿晨和整个家庭的转折点。

我之前羞于说夸赞和表达情感的话,再加上我比较自卑的性格,我觉得我说这些可能没人愿意听,没人在乎我的感受。

当我认识这个朋友之后,比如说她看出我情绪不好,她会说,你咋了,是实验又没做好吗?她会在乎我的感受,让我意识到原来我的想法还是有人听的。她还会分析为什么我会有这种情绪,同时给我正向的反馈。

比如她会说,你字写得很可爱;你东西怎么摆放得那么整齐。当我和她吃饭,她会说,幸好你今天来陪我吃饭了,你要不陪我吃饭,我可能今天就不打算吃饭了。我就会觉得原来我找你吃饭这么简单的事,对你来说还挺重要的。

她会把这些非常细节的东西挂在嘴边,让我觉得好像我随手的一个东西,在她眼里都是有亮点的。

■ 《我们由奇迹构成》截图

我每次主动伸出橄榄枝的时候,她也都会接住。就算她不行的时候,比如说,当我提出现在去外面把某个东西搬进来,她会说我这会儿走不开,老师让我赶紧交个啥,要不这样,你等我大概 10 分钟。我就说,没事,你弄,我自己去搬。她会继续确认,你一个人能行不?当我肯定我能行,她也会说,那行,你弄不动的话叫我。

就算她暂时不能帮忙,她也会让你感觉到她的心会分一点给你。这让我觉得她是在乎我的,我在她这里是被需要的。

我开始意识到原来沟通这件事儿,好像真的能改变一个人非常多。有一次,我和一个半年没有见面的高中同学吃饭。我跟她说,咱俩都半年没见了,你不觉得我有啥变化吗?她瞬间说有。她感觉我好像变得爱说话了,变社牛了,而且感觉我很积极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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拯救父亲、拯救家庭的实验

我跟朋友相处的时候好像挺积极的,但是只要一跟家人接触,我就又回到了之前那个状态,变消极了。这种冷热交替让我很难受,让我越发想逃避。但是当你发现你不得不回家,不得不面对那种氛围的时候,就觉得我好像变了,好像又没变。

我很不甘心。我要以这样的状态继续活余下的四五十年吗?我觉得很可怕。

我突然想到,既然沟通真的能改变一个人,那我是不是可以在家里实验一下这种沟通方式,万一有用,那不是就相当于拯救我自己,拯救我妈,拯救这个家了。

当时也是抱着试一试的态度,毕竟人的性格已经四五十年了,不可能一朝一夕就能改变。

■ 《春夜》

到底要怎么做呢?阿晨第一步,决定先从家务这件小事儿开始实验。

我爸属于有点大男子主义的男人,他会觉得你作为一个孩子,凭什么教育我?所以难就难在怎么让他接受我的话。所以我决定不用教育的语气说他,用夸赞的语气去一点点改变他。

举个例子。我想让我爸多做饭,因为我感觉每次回去都是我妈在做饭,心理上有点不平衡,为什么总是女人在做饭?我就跟我爸说,你的拿手好菜是什么来着?我爸说红烧肉。我说好久都没吃到你做的饭了,下次你做一下。我爸就做了。

我爸做了之后,我妈不想吃,她直接搁自己房间里备课件去了。我就自己坐在那跟我爸吃。我一吃,感觉有点油。但是我心里想着毕竟是我主动要求的,夸一下。我就说味道还不错,果然是你的拿手好菜,除了稍微有点点油。你之前是不是做麻婆豆腐还挺好吃的,我明天想吃麻婆豆腐,能不能给我做一下?

这个时候我内心还是很难受,我知道我之前对我爸是什么样的感情,所以我没有办法笑着跟他说话。我觉得我就在装,很虚伪。

后来我发现好像我装多了,虽然内心还是有点排斥,但是好像装着就习惯了。夸着夸着我的词甚至还变多了,每天夸我爸不重样。

慢慢地,我爸被夸得也愿意主动做饭了。有时候一尝发现有点咸了,我会说还行,多吃点米饭就行,我喜欢吃重口的。我爸就自己闷头吃饭。再做饭的时候他自己就会调整。

当我看到他身上的转变之后,心中会燃起一些期待。或许他不是无可救药的。他既然接受我的提议,配合我,那说明他还是希望得到我的认可,希望在家里不是被排斥的状态。

我感受到他的想法之后,我会更多地给予他正向反馈。我开始夸赞得更走心一点,更真诚一点。

从做饭开始,阿晨一点点看到了父亲在家务这件事上的改变。他不仅开始主动做饭、拖地,更重要的是,因为阿晨的主动示好和频繁的夸赞,父亲也变得没那么暴躁,喜欢挑毛病了。

但这远远不足以平息父母之间的争吵。阿晨发现,父母每次吵架都会从鸡毛蒜皮的小事吵到天昏地暗,很重要的一个原因是他们总喜欢翻旧账。于是,阿晨决定直接介入父母之间的争吵,教教父母怎么就事论事,理性讨论问题。

我爸我妈属于一吵架必翻旧账的类型。刚开始实验的时候,两个人能吵得脑袋的筋蹦出来,面红耳赤,比谁嗓门大,谁说得多,我插都插不进去。就算挡在他俩面前,他们依然能瞪着眼睛吵架。

有一次为了拦住他们,我直接把我妈整个人抱住,把她的头闷在我怀里,依然控制不住我妈在我怀里跟我爸吵架。我实在没办法,直接发出声尖叫,尖叫了大概 10 秒,他俩才停下来。

我说现在你俩先停住,让我先说句话。刚没说两句,他俩又开始了。我又尖叫,强行把他们打断。这一次我把他们吵架的进度条拉在了 70%,没有让他们吵到百分之百。

等他俩情绪平静下来,我再跟他们解释为什么事情会发展到这一步。他们分开后,我再单独跟他们复盘一下,刚刚为什么会吵起来,事情是怎么发展起来的。

后来慢慢地把进度条往前拉,一点点地把他们吵架的程度降低。到现在如果出现问题了,两个人往房间的这边和那边一坐,我给他们手势,虽然他们眼睛是瞪着的,但是嘴闭着了。然后让我爸说完他的想法,我妈再去说她的想法。这中间当然少不了互相指责,我会及时打断。

■ 《春夜》

就拿一个简单的例子来说。过年的时候,我爸好朋友的女儿生了孩子,然后她突然跟我爸打视频,抱着一个眼睛还没睁开的孩子,说叫叔叔好。

那不就是要压岁钱吗?所以我爸很郁闷,他觉得这个晚辈很不讲礼数。但是她都给你拜年了,你不能不给压岁钱。于是我爸就开始纠结,从下午纠结到晚上八点,然后把压岁钱打过去了。

打了之后他把这事跟我妈说了。我妈特别生气,你不先提前跟我商量一下,就把钱打了。我妈很生气的点是你总是这样自作主张,好像不把我当做家里一份子。我爸生气的点是我明明是被人家摆了一道,你为什么骂我?

我眼睁睁看着他们从这个钱吵到了上一次过年给谁发压岁钱的事。我看着这个劲头不对,赶紧打断。我说别,再吵就吵远了,咱就单纯讨论这个问题。

我说像这个情况,爸觉得很不合理,但是他没办法。妈的角度就是她希望你在做这些决定之前跟她商量一下,毕竟或许妈有其他更好的解决方案,对不对?

我妈瞬间就说这个不对,我说等一下,妈,又偏了。如果是你的话,如果爸已经提前跟你说了这事,你会怎么解决?我妈说应该跟他的哥们儿说一下这件事,如果他哥们儿知道,也会觉得这不是一个合礼数的事情。

我说对,爸,你看,如果你提前跟妈说这件事的话,妈是不是能给你提出一个方案?所以下次有啥问题,你要是真的觉得不知道该怎么决定,你直接跟妈讨论。

要不断给他们巩固下一次应该怎么做。最后再肯定一下,我觉得咱们这次解决得好完美,你们现在真的是非常理智的父母,可能别的家庭都没有办法做到咱这样理智地解决问题。

听起来好像就是几句话的事,但当时可能花了一个多小时的时间。因为在我分析的时候两个人都想争论,都想打断我的话,我制止了几次。

那是我们 20 多年来过得最开心的一个春节。因为一出现问题立马扼杀在摇篮里。

从一点就燃,到能够坐下来讨论问题、解决问题,是阿晨拯救家庭实验的第二大成果。慢慢地,当父母再遇到类似的问题,就不再那么针尖对麦芒了,家庭的氛围有了很大的转变。

但阿晨打了个比方,如果说母亲是鞭炮的话,父亲就是点燃鞭炮的打火机,如果没有一开始父亲的挑衅,可能战火并不会被点燃。要解决争吵,还是要从更源头解决问题,要让父亲改变总喜欢语言上否定、攻击人的习惯。

于是,阿晨一边调解已经发生的争吵,一边引导父亲学会赞美和鼓励。

比如说他做完饭我夸他做得不错,他说,我知道我做得不错。我说,你也不夸夸我,你看我每次都这么给你捧场。他就会说,对,你也会夸。

我演讲比赛通过海选的时候,我告诉我爸,几百号人参赛,我通过了,我是不是很厉害。他会说,对,真厉害,我去给你宣传一下。

他也不是特别擅长夸人的人,但是你去引导他,一点点地他也会习惯夸你,甚至有时候会主动夸你,慢慢地就变了。

■ 《都挺好》

引导父亲习惯夸奖,是阿晨迈出的小小一步。而夸奖背后隐藏的是,看见和肯定家人的价值。

原本,在母亲考了新的证收入超过父亲之后,两人的权力关系发生了一些微妙的变化,父亲因为自尊心受挫,还和母亲产生了很多矛盾。或许是想挽回自己的权威,又或许是因为阿晨的不断鼓励,父亲终于也决定考一个新的证。

我妈上课讲得好,各个学校找我妈上课的时候,我说妈妈好受欢迎,怎么这么多学校想找他,爸,你赶紧学,之后就能跟妈一起去上课了。你现在开始学也不晚,你现在脑子也挺灵活的。有的人 50 多岁,现在成天刷抖音快手,根本不可能学习。

我爸之后就愿意考了。但是很多知识点他不懂,我妈懂,他就去问我妈。但是他又拉不下这个脸让我妈教他,于是刚开始还装模作样地说,你不要按你的讲,我问啥你回答啥。

我就在旁边说,你咋问人家问题,还要人家按你的思路来回答。我爸拉不下脸就说,这样我才能听得懂,她说的我听不懂。

我妈直接走了,「你要学自己学,我不给你教了。」

我爸说,行,你走,我自己看。结果发现自己不行,就拉下脸继续去问我妈。我妈就说你要问我,就得按照我的思路来。我爸就说,行,就按照你的来,事多得不行。

等到我妈给他讲明白了,他学到东西了,他会稍微放低一点姿态,慢慢地就会多问我妈了。

有一次,晚上九点十点了,他还打电话问我妈她的资料是哪儿找的。我说爸你现在好好学,怎么这个点还问妈。他说,那是,你妈现在还挺厉害。

慢慢地,他就把自尊心放下了,也开始夸赞了。

能够承认并且肯定母亲的价值,对父亲来说,是一个巨大的改变。

但阿晨觉得还不够。从小时候起,阿晨就发现,父母吵架的核心总是围绕着钱,双方都觉得对方的钱花得不对。那么,是不是把钱交给一个人管能解决这个问题呢?

趁着一次吃饭的机会,阿晨提出了这个想法,她希望父亲能把钱都交给母亲管。不出所料,父亲拒绝了这个提议。但在阿晨的再三劝说和解释之下,父亲最终答应了。

现在,父亲只要一收到工资,就会立马转给母亲,并且还截图发在家庭群里,一幅求表扬的姿态。阿晨和母亲,也总在下面齐刷刷地回复表扬。

自此之后,父母也越来越少吵架了。两年的实验,似乎真的拯救了这个家庭,阿晨似乎也得到了一个非常满意的结果。

但事实真的如此吗?成长过程中的伤痛,真的可以就此消失吗?

阿晨总记得,有一次父母吵架,父亲一个抬脚的动作就让她下意识地以为父亲又要使用暴力。有些东西根深蒂固,不是一朝一夕就能改变。

解铃还须系铃人。既然是沟通改变了父亲,改变了这个家,阿晨决定和父亲聊聊那些不曾解开的心结。

■ 《了解的不多也无妨,是一家人》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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对话:没有解开的心结

阿晨:我小时候是不是离开你们生活过一阵子?

父亲:没有。一直跟我们生活在一起。

阿晨:之前有被短暂地送到姑姑家对不对?

父亲:那就是有一两个星期左右。

阿晨:当时是为啥把我送过去来着?

父亲:因为当时我们到广州去工作,需要提前到那边给你找学校,然后我们先把住的地方安顿下来,因为想到把你带过去以后,连个学校都没有的话,可能你学习、生活的环境一时半会儿接不上。

阿晨:你们会觉得舍不得吗?

父亲:肯定的。一天要打一两个电话,早上打电话,晚上也打电话。

阿晨:在姑姑家住的时候,你知道我受委屈了吗?

父亲:当初的时候我还不知道,到你来广州以后,你妈跟我说的,说你跟你姐姐产生了很多的矛盾。

阿晨:当时听到这事,第一反应是我在人家家里肯定干啥坏事了,人家才这样对我的。是吗?

父亲:肯定是觉得你受委屈了,肯定都会心疼自己的孩子。

阿晨:有时候我会想跟你提这事,但我感觉好像每次跟你提这事你都不太高兴。

父亲:因为你姐姐毕竟也是十二三岁,然后你是四五岁,我想到你们两个都是小孩,在一块打打闹闹是很正常的。我没想到当时这么不愉快。而且你跟我说她最后用裤带打你,如果我当时知道,我会让你姑姑严厉地批评她,甚至会制止她,绝对不会让它再发生第二次。

阿晨:我现在心里好受多了,至少你要是当时知道的话,你肯定会为我撑腰。

■ 《都挺好》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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吵架阴影

阿晨:初中高中的时候你们工作压力不是特别大吗,经常吵架。所以有时候我在想是不是我不仅帮不上什么忙,还成为了你们吵架的一个导火索。

父亲:其实我跟你妈也是一起上学,相互了解,然后彼此之间走在了一起。我对你妈还是有很深的感情的。

在学校的时候,每个月就供应 30 斤饭票,一个男孩子可能也不够,你妈宁愿自己少吃一点,把多余的饭票给我。

后来上班以后的第二年,我又去上学了,你妈就到我的单位顶我的班。工资很低,可能 230 块钱左右。你妈每个月只留 30 块钱下来,剩下的工资全都寄给我。她挺不容易的,所以我心存感激。

当时为什么跟你妈的感情会有一点点问题。一方面是你妈和你两个姑姑的关系处理得不是太好。之后我们来到现在这个城市,一开始每个月的收入是 3000 块钱,还不能保证每个月都能有这么多。你们两个还要上学,要交学费,我们还要生活,要租房子,可以说生活非常艰难。所以心里很烦,对事情很敏感,意见不统一,我们俩就开始有争吵的这种行为。

阿晨:你还记得有一次你们吵架到最后动刀了不?

父亲:那是你妈拿刀子想杀我。

阿晨:你说是妈先拿刀子怼着你,然后你抢过来了吗?

父亲:对,我能拿个刀子去杀她吗?当时是我先动的手,你妈肯定是打不过我,肯定是吃亏了,然后你妈就开始拿刀子跟我拼命。现在想一想确实是很愚蠢。

阿晨:你知道我和姐看到你们动刀有多害怕吗?

父亲:确实是有,现在很后悔。所以你妈现在买衣服也好,过生日我给她买这些耳环、项链、戒指也好,我尽量地在弥补她。

■ 《了解的不多也无妨,是一家人》

阿晨:我觉得你能做出这样的转变,让我非常感动。

父亲:那一天,我一个人在家里面感到好孤单。但是反过来我又想,我现在还年轻,我还能动,假如说以后你和你姐都结婚了,然后我跟你妈年纪大了,干不动了,我们俩到时候咋办?谁伺候我们?真的很可怜,很孤单。

阿晨:这个时候你们有两个人互相陪着对方,也总比一个人要好。

父亲:对。

阿晨:所以幸好你们当时没离婚。

父亲:也是对的嘞。那天我在家里面确实想到了这一点,如果当初我们一时冲动,可能我们现在的生活就是我要走你爷爷的那种结局。你爷爷晚年的时候,确实他一个人在家里面很孤单。

阿晨:你们当时都已经那样吵架了,你也没想过要离婚吗?

父亲:想过。离婚当时对我来说就是一种解脱,现在绝对不敢这样想。当时觉得所有问题都是对方造成的,没有想到自身有很大的原因。

所以有些事情不沟通,可能错误的认识越来越多,最后到了恨。你看今年春节的时候,给那个孩子压岁钱的事,最后通过我们大家一沟通以后,这个问题就解决了。如果刚开始的时候咱们沟通的话,你妈不会对我生气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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不记得的一面

阿晨:咱家现在氛围特别好,我是不是起到了很大的作用?

父亲:你在里面起到了 90% 的作用。

阿晨:你这说得我可太高兴了。但我的努力是一方面,妈的转变也是一个方面。

父亲:其实你妈一直是很支持你的。我举个很简单的例子,你在外面租房子,你妈一直支持你。你想考研考博,我们全力以赴支持你,没有说你上个本科就可以了,现在找个工作,我们家里很困难,你赶快出来自食其力。

阿晨:确实到高考之后你们经常肯定我。

父亲:我们一直在鼓励你们两个成长。你们上高中的时候,我们有一个做法,就是我一直跟你妈说,只要每个星期你们学习成绩有上升,我们都会给你们包饺子,做好吃的。而且这个工作坚持了三年。

阿晨:我现在感觉到一个特别震惊的事实,就是我不记得这些了。

父亲:你们那时候还小,可能感觉有些事情,是父母应该做的。

■ 《了解的不多也无妨,是一家人》

-9-

往前看

和父亲聊完之后,阿晨发现,父亲对很多事情的描述和自己的记忆是冲突的,比如父亲一开始并不知道自己在姑姑家受委屈了,比如当初吵架是母亲先拿的刀,包括原来高中的时候,父亲做了很多鼓励她的事情。

到底是自己的记忆出现了偏差,还是父亲记错了?阿晨又和母亲聊了聊,发现母亲的说法和父亲是一样的。阿晨感到非常震惊。

我还蛮震惊的,不知道我是刚开始就记错了,还是说日积月累的惧怕或者怨恨,一点点地把记忆篡改了?

而且在后来我爸不是说他在我高中期间,他和我妈为了鼓励我们做的一些努力,我一点印象都没有。我只记得那个时候我喜欢读小说,然后我爸把我的点读机砸碎了,我只记得这些他对我的负面影响。

我现在觉得或许在长期的恐惧和怨恨中,我对我爸的认知是带一些偏差的。但即使出现偏差,整体的故事并没有变。就拿动刀的事情说,依然是他有错在先。

而且他对我的伤害太根深蒂固了,没有办法瞬间就转变说,原来他之前对我那么好。就像他在你心口上拉了一下,它是有疤的,它没有办法消除。

阿晨也承认,虽然她试着和父亲聊那些无法消除的伤痕,但她其实还是没有做到完全的坦诚,她在对话里说的,「我现在心里好受多了」,就是一句谎言。这句谎言说给父亲听,也说给自己听。

她没有勇气继续追问,向父亲要求一个正式的道歉。她觉得,就像对话里父亲表现的那样,有适度的悔意和歉意,就已经足够了。

小孩如果被父母伤害,会渴望一句「对不起」,渴望一颗糖来补偿。但阿晨,已经不怎么想要那颗糖了。她更希望家里不再争吵,父母可以越来越好。

她说,要向前看。

前不久我妈过生日,我姐给她买了一个比较贵的珠宝,打算穿个链给我妈挂脖子上。本来我爸也要给我妈买个什么东西,但是因为我爸在外省出差,没法买。于是我爸跟我姐说,要不我给你转一些钱,就当作咱俩是一起买的。

我爸贼高兴地把这事给我说了。因为我也不在家里,我在另一个城市上学,我说我成啥了,妈每次说不用准备礼物,口头祝福就好了,结果你们现在一个个地怎么都有礼物,我说不行,也算我一份。

可能以前跟我爸聊天的时候,要么是逃避,要么就是公事公办,很少跟他用这种女儿的口吻撒娇,现在 20 多岁了,反而久违地找到了跟父亲撒娇的感觉。

所以我对我爸的感情在经历了我崇拜他,恐惧他,憎恨他,甚至希望他去死,到现在我觉得我终于有一个可以撒娇的爸爸了。

可能依旧无法抵消那些伤害,所以我心里永远对他有那么一些提防,但是整个局面是往好的方向转变的,他在一点点进步。

我们要往前看。未来的路,我们好好走,好好地相处。

■ 《经常请吃饭的漂亮姐姐》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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- 封面图为《经常请吃饭的漂亮姐姐》剧照

Staff 

讲述者| 阿晨

制作人| 小聂

主播| @寇爱哲

文案整理| 小聂

声音设计| 桑泉

运营| Yoyo

BGM List 

01.storyfm main theme - 彭寒(片头曲)

02. 一粒 - 桑泉

03.过去未过去 - 桑泉

04.A Train - 彭寒

05.Life Circle - 彭寒

出品|声音故事传媒「故事FM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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